这几代人的中国婚姻大部分并不是文人写的浪漫故事，而往往是淌着时代刀子血的一道道伤口。
下面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早想写它还愿，因为是在推特上讲，不太容易，每个章节的字数有限
制，这对我也是一种挑战，希望在十多推中完成这个故事。







（一）离世老人  


1990年的一个冬晚，北京的一个医院中躺着一个垂死老人，全家人，老伴，女儿和女婿都围着他，
他紧闭着眼，小女儿说，爸爸，你有什么话就讲吧，王老师脸上出现悲伧的神色，但仍然紧闭着
眼，默默地离开了人世。医生说，他的神智是清楚的，他可以讲话，但他不愿讲。



（二）想当居里夫人的小姐 

回到上世纪初的四川，有个非常富有的财主，他女儿在洋人学校念书，当时女孩子进学校是非常开
明的。
女儿在学校中听到居里夫人故事，励志要当中国居里夫人，父亲说等你大了，我给你建一个像居里
夫人那样的实验室。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但是女儿长大了，父亲说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婿。


（三）她要自己找丈夫 

女儿说不行，我要自己找，这是不符合当时规矩的，但父亲溺爱女儿，就同意了。
女儿要找什么人呢？中国问题都出在乱编故事的文人身上，最时髦的故事就是穷书生爱上小姐，
家庭反对，然后小姐反抗，最后穷书生考上状元，扬眉吐气。这些子虚乌有的故事害了多少中国
女孩，没有数字。
曾女士也决心要以自己的慧眼发现一个潜在的有才的穷书生。。 


（四） 找到的王先生完全符合标准

当时没有恋爱也没有社交，曾女士怎么找心仪丈夫？这一段失传，我不愿编故事，就让它空白。
找到的王先生完全符合要求，第一穷，他是安徽农家子弟，第二绝对孝，我们后面会看到，第三
考上南京大学首届飞机系，蒋介石决心要发展中国空军，要选拔最优秀的人来研究制造飞机，只要
被选上就有全额奖学金，所以王先生的才学无可非议。 


（五）王先生在撤离大陆人才名单

蒋介石战败了，要撤离大陆去台湾。临离时，他不但带走官员，还要拟将各行业的尖子带到台湾，
王先生名在其中。
但王先生不愿走，王先生说，他对旧中国的腐败已经绝望，共产党带来的欣欣向荣气象令他充满
希望，他决心留下来建设新中国。
他被分配在北京航空学院。中国的第一架飞机试飞时他是总调度。这是他事业的顶端，从此他的
人生步步下跌。 


（六）写的书被剽窃了 

王老师在北航没有待多久，就被调到机械学院，原因不明。北航是一流学校，机械是三流，所以
他开始走下坡了。但这只是他悲惨人生的开始。到机械学院后，他写了一本力学教科书，他将这
本书给系主任看，这本书被主任以自己名字出版了。王吃了哑巴亏，如果他认账，也许后来处境
不会那样惨，但像所有书呆子，王老师无此智慧。


（七）王变成全系讨厌的人

王老师不甘罢休，去与系主任吵了，当然没有人信他，大家认为他是疯子，说到这些时王老师将
他的书原稿给我看，密密麻麻的小字仿佛在流泪。 

以后的日子可以想象，为了证明王老师无才，写不出书，从此提级，调工资都与王无缘了，从此
他永远是讲师，到退休时还是讲师，辈份比他低整整一代的我那时已是付教授了，他的同代人应
该都是一二级教授，可怜的他连房子都分配不到，住的房子是曾女士作为石油学院普通科员分到
的，那是十平方的一个小房间，全家人挤在里面，艰难可以想象 



（八） 处于逆境的王老师是怎么想的？
王老师既非当权派，也非学术权威，连教授也不是，但是在文革中竟然也被抄了家，可能是因为
他的级别不是权威，资格已经够权威了，家中唯一值钱的曾女士陪嫁的四个牛皮箱不翼而飞。

处于此境，王老师是怎么想的？他懊悔没有去台湾吗？

当初曾女士当初看中他是他的才能，但是曾女士不知道中国书呆子之所以有才，因为想问题有一往
直前的牛劲，而这与政治天才要求的左右逢迎随机应变正是反道而行。书呆子一旦有了想法很难变
化，他既认定中共刚解放时给大家描绘的中国图象是真实的，就认定毛主席是好的，但是毛主席的
经被下面和尚念坏了。这是一本好经，被下面人搞坏了，是那个年代相当多的对社会不满人的看法。 



（九）王以唐吉珂德精神与中共大战

既然这么认识，王老师就开始与歪风邪气斗争，每次党课学习，他不请自去。讨论新党员时，大家
通过了，他举手发言，将这个人送礼拍马没有学问等都抖了出来，并拿出毛主席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的文章给大家念，看着这个书呆子，自己连党员都不是，在这里教育大家，大家都好笑。他像当今
阿Q 一样被大家当为精神不正常。但是他不在乎，他认为他代表正义和道德。 


（十）王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曾女士花大力挑选的这个人，曾女士现在怎么去认识他呢？

他确实是个好读书人，聪明顽强，有着传统文人的优点刚直不阿，他是孝子，三年灾害，不让家
里孩子吃饱，省下粮票寄给农村母亲和右派哥哥。他也是好父亲，指点三个女儿怎么学习，个个
成绩脱颖而出，被选进北京高干子女学校陪读。他还是一个好丈夫，对妻子百依百顺。

但是曾女士吃不消了，她快疯了。 


（十一）曾女士快疯了

曾女士不能再忍受了，女人找一个男人，就想找一颗大树，一个宽阔肩背，自己可靠在下面憩息，
可是这是一个什么人啊！他连房子也没有，全家挤在她的小室中；他一点社会地位都没有，被大家
看不起；他像个疯子，和领导吵架，最最主要的，她万事无人商量，文革被抄走的四个皮箱在就系
办公室主任家中，堂而皇之的放在他们家的房间里，她不敢告诉他，怕他去吵架 


（十二）只要有人能帮我当家，我愿跪下服伺他

自己是个弱女子，当家真难啊。

三个女儿找的男人都不称意，女儿只要回家一抱怨丈夫不好，曾女士就暴跳起来，她认为这些话
都好像在刺激她，批评她，都是她不会当家，才搞成这样，可是男人是个废物，自己又不行，才
弄成这个样子。她说：只要有人能帮我当家，我愿跪下每天服伺他。

但是她无法恨王先生，因为王先生对她百依百顺。

想来想去，曾女士终于发现她的仇人，那就是书， 

（十三）将所有的书都锁起来 

她觉得一切都坏在书上，
当初她父亲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丈夫会弄成今天这样吗？
她不去读那些才子佳女的书，会去找什么穷书生吗？
再说这个男人不读这么多的书会这样傻吗？
她不能再看见书，她将家中书都锁了起来。她不但不让王老师看书，而且不让任何人在她面前再
提起这个字，书。

（十四）王先生每天工作就是择菜 

王老师深感对不起妻子，他深爱妻子，曾女士后期已经非常脆弱，有刺激就歇斯底里，王老师对
她百依百顺，只要妻子高兴，他做什么都行。

曾女士只允许王每天择菜，那时候市场买的菜都带泥土，需要一根一根的择。我每次去看王老师，
他都在择菜，他一边择，一边苦笑，他对我说，我只能做这个。

我知道对一个读书人不能读书精神上是多么痛苦，但我无法安慰他。


（十五）王先生为什么最后什么也不讲 

现在我们回到北京医院中，他的弥留，为什么他咬住牙关对女儿，对妻子一个字也不讲呢？

可能他感到自己一生太窝囊了，没有什么可讲。 
也可能他对这个社会和人生感到愤概，感到命运太不公平，

我不知道这时候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当年去了台湾，结果会这样吗？虽然这一对社会都是给权
术计谋谎言康庄大道的社会，但是给书呆子的路要好走的多。

他确实是遗恨而去。

(十六） 历史已经翻过了这一页  

历史已经翻过了这一页，那个找穷书生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个故事在现在中国已经没有了。 

现在的女孩子没有那么傻了，去找什么穷书生，张口就是钱，房子和车子，只要有这些，管他是个
老头，或者有一大堆情人都无所谓。

但是我们不能说那个找穷书生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中国人的前进是螺旋式的，说不定哪天七拐
八弯，又拐回来了，女孩子又开始找穷书生为荣了，如果做官的肚子里必须有点墨水的话，这毕
竟是一笔非常有希望的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