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论 政评
政论 125 为什么这块土地只长一种草?



 

 





    为什么这块土地只长一种草?




(一) 侏儒的国家和时代产生不了巨人 

朱嘉明先生提出一个有趣的问题:"中国为什么没有索尔仁尼琴?" 其实类似问题在
朋友圈中也不止一次被问过" 为什么中国出不了苦难的历程、静静的顿河那样气势
浩瀚的民族史诗?" 索尔仁尼琴的时代和俄国国情与中国很不同,因此以索尔仁尼
琴、阿托尔斯泰作为中国里程碑,去比较和超越都不太容易。甚至都不如中国的
思想家胡适,柏杨更能触及。 

如果将问题换一个提法:经过如此深重的苦难以后,为什么中国这半个世纪没有具
有显著独立价值的思想呈现?为什么大部分民运思想都以,或者依赖对共产党理论
的反动为存在根据,而走不出共产党体系? 恐怕会比为什么没有巨人的讨论更涉
及问题的本质。因为一个没有新思想的民族,怎么可能会出现文学和哲学的巨人?
联想到最近对奥运导演张艺谋的批评:" 一曲没有人性浮华时代的挽歌,一个现代版
行尸走肉的典范。" 严格说这对张艺谋并不完全公平。在这个政治,文学,哲学都
是侏儒的国家和时代,我们怎么能要求张艺谋脱颖而出,成为巨人?从某种角度讲,
张艺谋的东西正是这个专制扭曲时代最好的表达:在古代的梦中怀念消失了的天下
至圣;怀念中华民族的辉煌;怀念国家的威严;回味那种似乎曾经有过,被想象中
夸张了的昔日辉煌;加上梦幻般的蓝红色的阴性灯光映射;不正象征着我们这个苍
白时代对于古罗马式的穷奢极侈,和秦帝国强权的仰慕,和对那个大一统乐土一逝
不再复回的伤痛和招魂吗?这正是张艺谋能够抵达的思想顶峰和艺术境界。 


(二) 为走出共产灾难而自救 

半个世纪来中国经过的苦难是无与伦比的,是世界历史和文学旷所未见的。它不但
是一种肉体上的折磨和毁灭,更是使世界陌生的精神摧残。是对个人价值的侮辱,
 和人格道德的彻底撕裂。记得三十年前,在北大荒农场的一个年节快到的夜晚,我
从栖身的矮小干打垒钻了出来,天空很低,发着灰红的夜光。沉重的厚云压在我的
头上,连一丝缝都没有,正在捂一场大雪,我感到一种被压得气透不过来的窒息。想
着自己前面茫茫的人生和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前途,正像那个沉重压在我头上的
天空,我看不到一点希望,感不到一丝风和光线。 

但是转瞬之间,那个狼嚎风啼的暴风雪荒野就风驰电掣地转化成霓虹灯闪烁的黑夜,
酒绿灯红的水泥森林,和漂泊着浓妆艳抹女人的大街。过去的苦难正在被岁月无情
的吞没,今天的罪恶正张大了口蚕食这个民族,我们却没有一支笔能够记下这个大
时代的变化,没有一个头脑能够清晰地解释这个荒唐,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到体系之
外说清它的由来去踪? 

为什么这块苦难罪孽的土地现在只能生长共产党这一种荒芜的野草,长得漫山遍野,
看不到边缘。这个民族多么需要与共产党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思维方式,不同的思
想,但是恰如凤毛麟角,难以见到。难道中国人的思维已不可能脱出共产党的思想
系统吗? 难道共产党拖着这个民族在各种罪孽乌云中出没时,我们整个民族,我们
的文人,我们的思想家,也只能无一以免地跟着去罪孽的乌云中浮沉? 或斗争, 或
经商,或升职,或发财吗?。 

这是一个贫血的时代,语言贫血、文化贫血、道德贫血、思想贫血。在这一切都被
共产党的谎言毒化,变成沙漠的时候,也许对我们最要紧的不是眼睛盯着那些世界
文化的桂冠,苦苦相思诺贝尔奖金。而是要自救,为走出共产灾难而自救。 

五十年来教育全面共产党政治化的后果,正在演绎成中华民族的另一出意义更深远
的悲剧,使这块土地变成一个贫瘠的文化沙漠。共产党如日中天时,整个社会的文
化、电影、小说、学校、报纸、单位都成了共产党思想教育的阵地。试想一下,一
个从小念充满共产党社论的语文书,每天学毛泽东著作,开共产党会,听共产党报
告,向共产党汇报思想,读共产党小说,唱共产党歌的人要从共产党思维中走出来,
何其容易?即便他因共产党东西太多而反胃的时候,骂共产党的话,也是从电影中,
小说中 看到的共产党骂国民党和阶级敌人的话。
 

(三) 更深重的灾难是思维的共产党化 

六四时候,我在CBS新闻中看到一个场面:一个中年人站在天安门记念碑下演说。他
留着长发和胡子,穿着长衫,还围着一个围巾,完全是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白区地
下工作领导人的形象。他演说的手势和装模做样的样子也跟中国演员演共产党领导
如出一辙,新闻没有放他演说的内容,可以猜测应该也和共产党当年反国民党独裁
贪污的演讲差不离。是的,我们已经被教育毒化和文化封锁到连反对共产党也只能学
共产党了,说起来令人哽咽! 

我们的文章已经根深蒂固的陷入了共产党的党八股,其中充塞共产党专用语言,下
面是信手从共产党的人民日报上摘来的: 

“副总理吴邦国在国务院安全生产第四次全体会议上强调,要全面贯彻落实十六大
精神,以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以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坚持安全第一、
预防为主的方针,牢固树立长期奋斗的思想,坚持不懈地抓好安全生产工作,保障国
家和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确保人民群众过一个欢乐祥和喜庆的节日。” 

其中充塞共产党专用语言,思维僵化,语言干瘪。但是我们读起来是多么熟悉、流利、
亲切。这也是信手摘来的: 

“本刊还有一个希望,是什么呢?民国九年正在开幕。这一年当中,不希望世界潮 
流「风平雨顺」,还希望大波轩起,有撼天震地的激荡。因为人类文明的开化,都
是动的始能向上发展。若是世界风潮激荡起来,自然有长足快进的现象。我们日刊
在里面,如走卒报捷,羽书告警,痛快淋漓,忙着不了,这就是世界赠本刊的恩惠。
对于社会方面,不希望新者来赞美,只希望旧者来怀疑,这就是社会赐本刊的恩惠。
总而言之,本刊是一个奋斗的东西,不希望「环境顺适」,奋无可奋,斗无可斗。
〔载上海《民国日报》1920年1月13日,第十三版〕 ” 

行文充满感情,充满生气,充满见地。但是我们读起来却是多么遥远,生涩。 

我们很多文人已经失去了祖宗自由讲话的能力,而只会用党八股。但是更深重的灾
难不只是语言的共产党化,而是思维的共产党化。 

三十年前一个夜晚,我在山海关火车站换火车。肮脏、 拥挤、吵闹的候车室内充满
了劣质烟草的气味,几个香烟夹在耳朵上的人坐在地下打牌。一个母亲坐在凳子上
打盹:她的胸口敞开着;孩子在干瘪下垂的奶子上吸奶。一个精神病人站在进口处,
手指着天空,头仰着,半天也不动。我想如果我将这个景象照下来,登到报纸上,
人们一定说这是抗日战争时的景像。如果我说不对,这是解放后的真实景像,人们
一定说我诬蔑新社会。 

问题出在哪里呢?人们已经看惯了报纸上,电影中,照片中出现的新社会,而不认
识实际的新社会了。同样的问题发生在我们读书上,我们爱读王蒙的书,不喜欢高
行健的书。因为王蒙的笔下充满了我们在共产党宣传世界中熟悉的人、语言、和概
念。高行健拒绝用任何现存概念,而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和写世界,反使我们倍感生
疏、不真实、不好懂。虽然对于外国人,或者没有受过共产党教育的人来说,高行健
要比王蒙自然真实,容易理解多了。 

我们网上的辩论就像共产党路线斗争,或者文革时的大批判;我们回忆苦难时就像
共产党描写的土改中农民对旧社会的忆苦思甜;我们谈哲理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用起
一分为二的矛盾分析;我们一分析人就见到左中右;我们反对共产党时,也说不出
不是共产党的话,而活像当年共产党在批评国民党专制和独裁;我们对民主的赞扬
从没有超出共产党在延安用民主挑战南京的水平。我们对共产党的批判,用的是共产
党文体,充塞共产党专用名词,诸如自由主义、批评与自我批评、资产阶级思想、
无政府主义、个人主义、人民、群众等等。如果将文中“共产党”改成作者,我们
”改成共产党,文章不需再改,就是一篇共产党御用文人讨伐民运人士的大作。
 
这个时代令人绝望的悲哀是,从专制制度中诞生的民主斗士也没有自己独立的东西。
它只是以共产党的思想,或者依赖与共产党的对立而存在。他们的思想,生活习惯,
语言都与共产制度不能分离。他们虽然与那个专制制度对立, 但是一种籍对方观念,
 而反其道行之的思想实际并不是真正独立的思想,它仍属于那个体系,是同一棵树
上结的果实。在专制制度死亡的那天,他们或者像共产党反对国民党专制胜利后转化
成专制方,开始反对反专制,或者就成为旧制度的殉葬人,而不能给历史留下任何
痕迹。 

一个民族的文化,思想的深度,广阔度才是这个民族的希望和曙光。一个只有一种
思想体系的民族只有黑夜的轮转,没有黎明。 

感谢上帝造这个世界时,没有将这个世界造成只有一种草、一种树、一种动物、一
个民族。让我们向着田野和大自然展眼望去,那里开满各种花,长着各种树,跑
着飞着游着各种动物,它们多么令人悦心赏耳。正因世界如此美好,人们才这么珍
爱这个世界和生命。如果不是这样,如果我们面对的大自然只有一种草、一种树、
一种动物、那会是多么单调、寂寞、可怕、和窒息。 

可是我们现在就生活在这么一个文化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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